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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里的刀子》策劃人解密西海固:若有傾聽,肯與傾訴?

http://www.kudkon.com 2018-04-04 10:42:07   來源:中國娛樂網(wǎng)   

  中國娛樂網(wǎng)訊 www.kudkon.com 備受矚目的電影《清水里的刀子》將于4月4日清潔上映。影片講述的是西海固那片土地上老人和牛的故事。對于西部地區(qū)的回族觀眾,西海固或許已太過熟悉,但東部地區(qū)以及兄弟民族的觀眾,很多人還并不能明曉西海固的含義。為此,應(yīng)觀眾需求,本刊特發(fā)專稿,為理解西海固提供一個新銳的觸角。

 

  西海固究竟是什么?十?dāng)?shù)年來,我苦索著答案。

  幾度放浪于黃土深壑,在密如歷史的群山褶皺中穿行,我在叩問,難道西海固就是人皆言之的苦難的代名詞么?仰望無遮無攔的天空,天空寂寥;環(huán)顧無邊無際的群山,群山無言。我隱隱明白,西海固不同意那膚淺的回答!可是對闖入者,它寧愿板著一副冷峻而決絕的表情,以近乎頑抗的緘默形象,凝固成一個任人誤解的謎語。

  在知情者的眼中,西海固太過有名,那三個可以分離的漢字,每一個都豎起尖尖的毛羽,隨時準備沖天一怒地高高飛起。在不知情者看來,它又太過陌生,陌生到像這里的雨水一樣,可以被隨意地忽略不計。

  有人說,西海固的名字本身攜帶著一絲神秘色彩。其實,作為一個地理共同體,西海固的概念并沒有那么深奧難解。1953年,國家以六盤山以北的西吉、海原、固原三縣為主,成立了西海固回族自治州。后來,自治州的建制隨著寧夏回族自治區(qū)的成立而被取消,但人們好像舍不得忘記這個富有詩意的名字,即便在行政區(qū)劃上已成為歷史的舊物,而在人們的情感深壑中,西海固還是更多地作為一種文化標(biāo)符,被牢牢地鑿刻了下來。

  今日的西海固,實則已經(jīng)成了寧夏南部山區(qū)的統(tǒng)稱。它大體上包括:寧夏固原市的原州區(qū)、西吉縣、涇源縣、彭陽縣、隆德縣,中衛(wèi)市的海原縣;也有人認為,從相似的地貌和人文環(huán)境上考量,吳忠市的同心縣、鹽池縣也可并入其中。

  西海固越來越大了,大到塬峁蒼蒼,流沙鱗鱗,何處有蒼涼便與它有關(guān);西海固也越來越小了,小到變成了“針尖上的蜂蜜”,深埋在谷底的一抔鄉(xiāng)愁。

  一

  西海固,是一片海。

  只是用石舒清的話說,“這是世界上最缺水的海”,“有的只是這樣只生絕望不生草木的光禿禿的群山,有的只是這樣一片旱海”。

  旱海,作為對這一帶慣用的一種描述,古已有之。

  黃河流到這里,開玩笑似的拐了一個彎,留下一座高高大大的六盤山,把雨水死死地攔在了山外。這里屬溫帶大陸性半干旱—干旱氣候,全年無霜期達100天,年降水量只有300毫米,蒸發(fā)量卻是降水量的10倍,是地球上有名的水源奇缺之地。1972年,聯(lián)合國糧食開發(fā)署把這里確定為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qū)之一。

  所謂滴水如油,大概只能在這里找到應(yīng)驗。

  在許多的描述中,僅有的水,是低洼地帶匯集的雨水。石頭井中儲存的已經(jīng)是“好水”,冬天上山搬來積雪塊,融化了夠喝一年。“娶妻說媳婦,先要顯示水窖存量;有幾窖水,就是有幾分財力的證明。”更多人則是在隨意挖的土坑或者小水溝里提取咸水。但就是這樣的“壞水”,仍然是金貴的。

  家家惜水如金,洗碗也只是用抹布直接擦拭干凈。天陰欲雨時,人們會穿上薄一點的衣服到地里,一邊干活一邊等雨。雨后回家,趕緊脫去衣服,把身體擦干,就算洗過澡了。當(dāng)?shù)厝税堰@叫做“趁雨”。

  無水的極處,便是苦甲天下。所轄七八縣皆是國貧縣。盡管在人口和土地面積上占寧夏三分之一,但國民生產(chǎn)總值、工業(yè)總產(chǎn)值和財政收入均不足十分之一。1982年,西海固與甘肅的河西、定西被國務(wù)院列為全國首個區(qū)域性扶貧開發(fā)實驗地,因都有一個“西”字,統(tǒng)稱為“三西”地區(qū)。國家每年拿出2億元,計劃用十年時間使其脫貧。但時至今日,除了河西邁入小康行列外,余下“兩西”地區(qū)仍是遠近聞名的貧困之冠。

  自然災(zāi)害格外眷顧于此。最著名者當(dāng)屬1920年的海原大地震。8.5級,裂度達12度,地廣人稀的西海固有二十多萬人消失于一瞬,壓死生畜,倒塌房屋、窯洞更不計其數(shù)……

  然而,就是在這“不適合人類居住”的溝溝峁峁,卻生活著一百多萬回族鄉(xiāng)親。他們和毗鄰而居的兄弟民族一道,匍匐在黃土高原的塬、峁、梁、壕之間,廝守著枯干無望的運命。有人覺得訝異:這個民族的祖先沿陸海絲綢之路而來,基因中本都長于經(jīng)商、頭腦靈活,多選在山清水秀、水草豐茂之地,或是那繁華輻輳的城關(guān)中心落腳,怎么偏偏這一群流落在如此苦困至極的山溝里?

  只有走進西海固塵封二百余年的精神秘史才會知道,原來這些回回人的先民并不是生而居此的——他們多祖居富庶的秦川,也曾衣食無憂、銅山金穴,只是不公正的歷史把他們從家園驅(qū)逐出來,便一步踏進了雄關(guān)漫道的遷徙史。

  他們是流民的后代,難民的后代,幸存者的后代。

  靠什么生存下來呢?

  唯有憑靠冥冥中的指望,精神之樹上最后一片信仰的樹葉。

 

  二

  俱久矣,泰山若厲!群山之巔的秘密無人公布,更無人知悉。

  直到1984年冬月,一個作家在一場帶有神示氣息的大雪中潛入這“無魚的旱海”,自此泥足于熱浪田間,問道于萬戶農(nóng)夫,歷經(jīng)六年寫出震動文壇的一部巨著,更多世外之人方聽到了“西海固”這個干澀、熾烈、堅硬的名字。

  “學(xué)生們個個發(fā)憤讀書,為的是逃離家鄉(xiāng)”,“女人們嫁不出去,她們窮得往往沒見過鄰村,沒有一身衣褲”。書中寫道,1960年前后的“自然災(zāi)害”期間,沙溝流傳下這樣的故事:一個孩子進山挖苦苦菜,連挖開地皮的力氣也沒有了,死在能救命的野菜旁。同伴嚇得跑回村,告訴那孩子的母親。她剛剛弄來一碗糊糊湯,正打算給兒子喝,一聽說兒子的死訊,竟“猛地抓起碗,只顧自己急急地喝起來”!

  “那時的沙溝——狼和狐貍在一家家屋里串竄。有一個女人病在炕上,狼進了屋。而人們卻以為是狗,睬也不睬。”

  北京電影學(xué)院的課堂上,最有思想的老師會告訴學(xué)生,“饑餓”的表述怎樣才算是到位?只消去讀讀張承志寫的西海固。

  有人讀了,就一定要跑去,親眼看一看那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西海固?多少次,我追索無眠。

  深遠的夜空,浩大如讖。

  在張承志的另作《離別西海固》中,有這樣的名句:

  西海固,若不是因為我,有誰知道你千山萬壑的旱渴荒涼,有誰知道你剛烈苦難的內(nèi)里?西海固,若不是因為你,我怎么可能完成蛻變,我怎么可能沖決寄生的學(xué)術(shù)和虛偽的文章;若不是因為你這約束之地,我怎么可能終于找到了這一滴水般渺小而純真的意義?

  大概是外來者最極致的抒情吧。

  它使我們知道:在“千山萬壑的旱渴荒涼”之間,更重要的是那“剛烈苦難的內(nèi)里”。

  西海固的本土表達,究竟來得過于遲滯了一些。這里的人們不擅于言說,更不愿意言說。但機密還是勢不可擋地被打開了。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一批作家密集地出世了,他們用小說、用詩、用散文,敞開被壓抑太久的心情。文學(xué)圈子里流傳著一句話:“在西海固,不長莊稼,只長作家。”也有人不以為然:什么叫不長莊稼?洋芋不是莊稼嗎?到處都是洋芋啊。就把這話改成:“西海固只長洋芋和作家”。這么一改,聽起來倒愈有些苦澀。

  作家真的可以與洋芋一起,旺盛地生長出來嗎?海原出了石舒清,同心出了李進祥,西吉出了馬金蓮,還有左側(cè)統(tǒng)、古原、單永珍、馬占祥、涇河、了一容等等,不勝枚舉……一言蔽之,當(dāng)前回族最活躍的小說家、詩人,近半云集于斯。至于每年每月從各個縣鄉(xiāng)冒出的文學(xué)青年,俯拾皆是。西吉,便這樣成了全國掛牌認定的第一個“文學(xué)之鄉(xiāng)”。西海固的文人們,忍受著無人喝彩的寂寞,讓方塊字在多難的母土上開枝散葉。

  有人說,他們是一群黃土地上的文化囚徒。

  也是始自少年時代,東北邊城的我通過石舒清的文字認識著遙遠的西海固。較之于令人窒息的歷史,他更在意一種日常化的“在場”講述。于是,我看到了院墻間、老屋里,那些喂雞的盲童,跑著揉面的女孩,待嫁的新娘,織毛衣的老人,生死相伴的夫妻,站“者那則”的人群……他們從容、溫暖,靜如止水。

  《清水里的刀子》并不一定是石舒清最好的小說。但至少目前,它最有名。它在文學(xué)界的有名,并不是由于苦難的輕重,而是由于對死亡的理解。如果你想讀懂西海固的眼神,真正的內(nèi)行會這樣指點:從死亡開始吧;即使對于幅員遼闊的國度來說,談?wù)撍劳龀3J且环N禁忌。

  一個失去老伴的老人,一頭即將被宰的老牛。他們在臨界死亡的道路上,相互珍惜著,經(jīng)歷永恒的時間。

  小說是簡單的,但它提出的命題無比重要:死亡與高貴。即使死亡,也要帶著清潔的內(nèi)里,高貴地離去。這并不是石舒清一人的發(fā)現(xiàn)。在張承志的《最凈的水》中,在李進祥的《換水》中,馬金蓮的《長河》中,“水”所帶來的清潔感對于一個民族的重要,幾乎是一個常識。這種對清潔精神的迫求,或許并未遍布于文學(xué)界,而在西海固的敘事里,恰恰最為集中。

  這是《清水里的刀子》以六千余字成為經(jīng)典的秘密。

  這是西海固的人們,更為內(nèi)在的本質(zhì)。

 

  三

  2007年的夏天,烈日如炙。因拍攝有關(guān)西海固的三部電影短片(其中包括《清水里的刀子》短片版),我和大學(xué)同學(xué)王學(xué)博在尚未畢業(yè)的時刻,與一群有著共同夢想的伙伴相約來到了沙溝,西海固的腹地深處。

  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西海固。

  群山,還是群山!黃土地袒露的胸肌上,網(wǎng)布著深刻的傷痕,每一棵苜蓿草和矮玉米的眼神里,都寫滿對生長的奢望。有那么一瞬間,會覺得那漫山遍野的單調(diào)黃色,在藍天的比襯下有一種油畫般的美麗,可是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身旁的老鄉(xiāng)眼中沒有你的贊嘆和興奮,他們說,有啥美的,能長莊稼的地方才美呢。

  于是,那迷人的風(fēng)景又忽然叫人想哭了。

  它真實,赤裸,記錄著一種叫做堅韌的人道,也告訴來到這里的過客,背負苦難的遷徙史是一種很難被扮成“苦難美學(xué)”的歷史。一切都是真的,以往只能在文學(xué)中遙望的情境,一幕幕地兌現(xiàn)了。張承志沒有說謊,石舒清也沒有說謊。

  但我必須坦言,西海固絕非你們所想的那樣蒼涼到底。這里其實是有綠色的,它們掙扎在黃土的縫隙里,覆蓋在寂寥的山坡邊,涂染在清真寺的塔尖上。那是一片像水一樣叫人沉醉的綠!

  也會有那種罕見的大雨,這是先前誰也未曾預(yù)料的。像是苦苦憋了幾個世紀,一下子要下飽、喝透,雨點如豆,黃土小徑很快流成了水湯,濺起高高的泥團。連片連片的向日葵在暴戾中把頭艱難地揚起,打在花桿上的雨聲劈啪作響。途中,路經(jīng)海原一個叫李俊的小鎮(zhèn),在一戶農(nóng)家避著雨。頭戴方帽的女主人端出滿滿兩大盤西瓜,又送上饃饃。難道要一起吃么?半晌才知,就是這個吃法,而這兩樣看似不搭界的食物一起在口腔中攪拌,竟是別種美味。

  每一天,從一碗沉甸甸的臊子面開始,走在一條條鄉(xiāng)間土巷。每一晚,在占了半間屋子、散發(fā)著嗆人的牛糞清香的大炕上入睡,夜幕里長風(fēng)呼嘯,門窗作響,起夜時可以看到碩大如斗的星星。閉上眼,是那土黃色的帶著凹洞的泥墻,是那屋脊上停棲的泥塑和平鴿,是那挑水娃、放羊娃變聲期的笑喊,是那被狗咬的男孩身上的斑駁血跡,是那開滿土炕的繡著彩色鮮花的鞋墊,是碎媳婦掃著院子時忽然吼出的幾句叫人心疼的山花兒……

  西海固,在每一個晝夜,以永恒不變的姿勢向我們打開。

  印象很深的是,每家每戶的宅院間隔很遠,每過一戶,無須擔(dān)心斜視與詰問,那主人必會掀起碎布拼接的門簾,邀你進屋去坐,沒等說上些什么,案板上剁菜的聲音已經(jīng)悄悄響起,不吃不行了。如果急得連口茶也沒有喝上就走了,主人真會生你的氣。他認真地吼著,這是我們的禮性!

  全無客套,全出本然。即便貧窮刻骨,也要把尊嚴高高扛起。無以復(fù)加的自尊,漸漸變成了加倍待客的方式。只有親身相遇過這山野間的重重禮性,才會忘記遍體鱗傷的窮困,相反卻猛地感到:分明最富裕的人類就在近前,最浩大的水流正在淹沒干旱。

  如果不是這樣走進了你,西海固,你那緘默千年的密語還將封藏到何時?此后我長途流徙,此后我輾轉(zhuǎn)流連。明白了什么叫九彩坪,懂得了什么是西吉灘。

  從緊緊抱住書本,到雙腳沾滿泥濘;從茫蕩的群山大地,到一張張誠懇具體的面龐;從記者式的提問,到方言俚語,抵足而眠……

  ——這需要時光付出多么足夠的誠意!

  我作證,西海固沒有拒絕過任何一次或真或假的訪問;但我徹知,敏感的西海固,它暗暗檢閱著一切。

 

  四

  早已有人預(yù)感到危機。

  他們發(fā)現(xiàn):源源不斷的支教大軍、慈善愛好者、心存浪漫而決意苦旅的背包客,前赴后繼地涌入了西海固。更多的攝影家們,則端著長槍短炮,“在黃昏的清真寺外守候,在勞作的田間跟蹤,或者對著一口枯井狂拍”。

  諸如被譽為“西海固影像代言人”的王征那樣,無意識的、自然生長的、不刻意展覽貧窮的攝影創(chuàng)作,畢竟太少了。

  在一篇名為《西海固:在影像里沉淪》的文章里,出身土著的文化人海杰尖銳發(fā)聲:“西海固正在變成西藏,變成福建霞浦,變成元陽梯田,甚至變成岜沙,成為新一輪的影像開采地。”甚至他不無夸張地假想,“若干年后的一天,在部分被視覺傳播強化的西海固地區(qū),會涌現(xiàn)出不少木屋酒吧、青年旅館以及孤單出行的以尋找游伴貼條為主要表達方式的剩男剩女。”

  無疑,暴露在廣角之下衣不蔽體的西海固,正迎接著一輪接一輪的圍觀。

  表現(xiàn)西海固,在一部分陌生人看來,是前所未聞的創(chuàng)舉,是帶著人文溫度的撫慰;而在另一部分人看來,卻無異于文明的殖民與掠奪。

  我們都曾是闖入者。

  我們當(dāng)年的冒訪,盡管滿懷善意,卻是否無意之間也曾墜入哪怕些許的窠臼?我們的影像表達對于西海固,意味著幫助還是傷害?我久久沉思著這樣的疑問。

  分寸盡處,乃是人心的天平。

  有一天,當(dāng)王學(xué)博決定把學(xué)生時代的習(xí)作廢掉,重新把《清水里的刀子》拍成一部具有國際影響的長片時,我曾嚴峻地提示他,觸碰西海固可能遭遇的困境與爭議。

  我是真想做,我該怎么辦?他陷入了焦灼。

  把自己化成西海固的一粒沙塵吧,當(dāng)你真正地想去傾聽時,它一定會對你傾訴。我是否說了類似的話,記不清了,只記得轉(zhuǎn)眼間,王學(xué)博不見了,他離開租住的北京胡同,獨自一人重返西海固,開始了為期十個月的體驗。

  體驗生活,好像是第五代導(dǎo)演才會有的提法。但王學(xué)博真的去了。他的決絕超越了我對他的理解與想象,也超越了我所能企及的邊界。

  再次見他,已是通身黑瘦,帶著一口奇怪的音調(diào),渾身散發(fā)著濃郁的牛糞味,洗了多遍仍未消散。在無數(shù)的輾轉(zhuǎn)、等待、忍耐、爆發(fā)、哭泣、喜悅中,機會終于到了,遂再次奔赴。至影片定剪之日,與我們初入西海固之時算起,時光已剛好走過十年。

  韋應(yīng)物有詩云: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

  西海固是否需要表達;如若需要,如何表達?作為闖入者的王學(xué)博們盡管付出了身心足夠充分的誠意,用無意識的、自然生長的、不刻意展覽貧困的鏡頭記錄了西海固,但這樣混沌駁雜的命題,追索似只是剛剛開始。

  西海固,更像它的原始古稱“蕭關(guān)”那樣,把自己圍成了一座孤絕千里的城池。城外的人對城里喊:不要再寫了,寫得那樣苦,靠兜售苦難博得關(guān)注與同情;我們的民族并不都是這樣的!城里的人們感到委屈,生活原本如此,難道不允許真實地書寫他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苦峻的旱海并不是言說的要義,他們要言說的,是旱海里最鮮活最具有生機的一條條魚。

  而更多時候,城里的人們也會對城外抗議:采掘完苦難變成書和影像就走了,給我們留下了什么,帶來了怎樣的好處?時間久了,他們愈發(fā)地敏感和易怒起來,不喜歡有人談?wù)撍麄兊募亦l(xiāng):夸獎吧,覺得你虛偽;批評吧,難以贊同;最要命的則是憐憫抑或同情,那一定是令人生厭的忌諱。沒有人有資格憐憫西海固!西海固不相信眼淚!

  豈止是他者;也許存在這樣一種特型的西海固人:當(dāng)他踏上了遠離母土的長旅,改換了口音,躋身于北上廣的主流社會時,連他自己也很可能拒絕談?wù)撐骱9?,甚至把與生俱來的身份密碼本能地忘卻;倘若有知情者認出了他,提醒了他,與他親切地拉手敘舊,他反而輕蔑地一瞥,轉(zhuǎn)過臉去。他未必不愛他的故鄉(xiāng),只是他覺得對于西海固,最好的方式便是博物館的方式:把窗簾拉上,在避光的玻璃柜中收藏起來,你可以偶爾地看一看,但永遠沒有資格打開。

  這或許顯得狹隘。

  可是想想看,有哪一個貧窮的孩子愿意有人每天談?wù)撍呢毟F?對于特殊的西海固,任何一種特殊的心態(tài)都應(yīng)該得到理解。

  或許讓那個孩子安靜地獨坐角落,不要去看他,也不要指點、關(guān)愛,直到他有尊嚴地慢慢長大,強健,富足,告別那使人難堪的過往。這是一種愛。

  然而,他的童年卻一定是孤寂寡歡的。如果換一種活法,每個小伙伴都可以大聲呼喊他的綽號,窮孩子、富孩子,一起在泥地里打滾,甚至也有不懂事的小孩指著他的補丁嘲笑幾句——起初他當(dāng)然是憤怒的、自卑的,可是聽得多了,他又覺得這十分無聊:窮能夠代表什么?真正的貧窮,是知識的貧窮、精神的貧窮、道德的貧窮。想開了,也就不用再糾結(jié),沒準再聽到誰戳他的痛處,他卻哈哈大笑起來。他對尊嚴的認識更加主動,也更加勇敢,他不懼怕穿著補丁拍照,卻在心里暗暗較勁:明日再論英雄……這樣的孩子,往往心志強健,經(jīng)得起挫敗,也不會因一時榮華而忘卻來路。

  愿意做哪一種孩子?選擇權(quán)只能交給孩子自己。

  唯須倡言:為西海固表達的資格,并不一定只屬于那片土地自己;他者的言說,一樣是必要而珍貴的。資格的選定與自己人還是局外人無關(guān),與是否也穿著同樣的補丁,受過同樣的苦和難無關(guān),前提只在于:那顆跳蕩的心是否端莊,潔凈,真摯,是否懂得西海固的心。

  五

  今天再來談?wù)撐骱9?,若仍然只把干旱、貧困、堅韌作為關(guān)鍵詞,不僅是缺乏知識的,也可能是缺乏道義的。

  是年春,當(dāng)我再次站在當(dāng)年曾經(jīng)環(huán)顧群山的溝梁上尋望,那曾經(jīng)光禿禿的荒山上竟然開滿了紅艷艷的桃花。鄉(xiāng)親說,退耕還林了。

  缺水的情況固然仍在,但多數(shù)已通上了自來水。

  女娃娃都上了學(xué),太多走進高等學(xué)府,又讀了碩士、博士……不再可能只上到三年級,就被趕回家里,十五六歲就早早嫁人。

  廣袤的寧南山區(qū),移民搬遷工程正在進行。一個個窯洞廢棄了,黃泥小屋成為留在文學(xué)史里的意象,幾百年世居的貧瘠山村,在老人深情的回望中成為標(biāo)本。

  西海固,源于遷徙,而奔向新的遷徙。它從未有過如此鮮活的運動感,從未灌溉過如此充盈的時代訊息,故而相應(yīng)地,它也慢慢適應(yīng)了世界的觀察和提問。

  如果歷史注定重現(xiàn),今天的西海固就如同它曾經(jīng)驕傲的過往:絲綢之路從身上穿過,各國商旅在這里貿(mào)易。涼秋八月蕭關(guān)道,走過了王昭君、蔡文姬,走過了王維、岑參,彌漫過鐵蹄廝殺的吼喊,還有無數(shù)牽動情腸的悲歌詠嘆。

  西海固的稱呼不需要消亡。我期待有一天,它可以足夠強大地包容一切表達——自我的和他者的,善意的和惡意的,愛護的和傷害的——都能微微含笑,羽扇綸巾,絕不必敏感地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頂起自衛(wèi)的犄角。

  西海固,能夠習(xí)以為常地面對一切對準它的鏡頭,不論長槍短炮、橫拍豎拍,它都不需要緊張地回避,更不需要迎合地表演。日常如舊,該是什么樣子還是什么樣子,丑化還是拔高都與它無關(guān):它永遠是那個安靜從容的最好的自己。

  西海固的大門永遠向著善意的訪客洞開,永遠像從前的日子一樣把他們熱情滿滿地讓進屋,茶沏上,臊子面下上。倘真有人愿意傾聽,它便欣然開口傾訴,平凡如家常絮語,神色亦寵辱不驚。

  到何時,如果不把自己當(dāng)成西海固的西海固,西海固就成了人類的西海固、世界的西海固、多種色彩的西海固。而這本來就是它最美的模樣?!。ㄗ髡遼石彥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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